兴化人对芋头和水的关系有个妙喻:“就像有情人一样,芋头短了水活不成,稍微一淹水,也坏了香糯的质地,就会煮不烂。”垛田之上,谢了油菜花收了油菜籽,一大半在夏天改种芋头。垛田四面环水,漂浮在水上,很快就被芋头的盾形叶遮盖得密不透风,芋头越发越旺,高的竟可长过6呎,这是一种兼有袅娜灵动与从容壮阔之风的植物,其风情就像击鼓破金兵的梁红玉。
一到盛夏,种芋头的农人就变得很忙,天旱不雨之时,品种最好的龙坛芋一天要浇四次水,小块的垛田水泵施展不开,就要靠人力一早一晚,摇着船到自家地里,用长柄戽水瓢泼水。看人泼水完全像优美的表演,若是全靠臂力把河道里的水凌空划泼到芋头叶上,保管再强壮的人,泼不了十下,手臂就酸得抬不起来,因此泼水的人会巧用腰胯的力量,戽水时身子往后下方沉,腰收紧,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因紧张用力而突突直跳,而后,腰用回旋的力道展开,水呈扇形泼出,这样一松一紧,就像掷铁饼者一样,将水瓢中的水甩出很远,连垛田中央的芋头也可以滋润到。
能够一面戽水泼水,一面调匀气息,让兴化小调随着泼水的节奏起起落落,这样的本领说明种芋头的人已经把这活儿干得出神入化,它带来的不只是挥汗如雨的劳累,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舒畅,每个毛孔都活泛自在的舒畅。
芋头就是该长在垛田水乡的植物,经过一夏的高温累积,养分逐渐膨大了根部的肉质球茎,这就是母芋,母芋分蘖,形成个头更小、口感更糯的子芋,芋头们正在朝收获冲刺。此时最怕台风或暴雨,将芋头根上的泥土冲走,芋头暴露出来,叫做“露青”,芋头一露青,它宝贵的粘性蛋白就会走失,口感就会发梗。
所以要不停地将河道里的水草泥浆壅到芋头根上,防止露青。
终于到了芋头收获的季节,在苏州上海打工的兴化人都在坐夜车往回赶,准备帮家人起芋头。快到中秋了,月亮的这一次圆满,清亮深沉,静静飘浮在时光的长流中,似乎比哪一次都能激起游子的思乡之情。起出来的芋头装满小船,划船人的歌声也像从水底、从另一个月亮上传来。
中秋节,兴化人的家宴上,主菜和配菜都有芋头。白嫩的子芋只消蒸熟了,蘸一点白糖吃,软滑香甜,就像喉咙里滑过的情诗;母芋切开来是米白色或紫灰色,有的还有粉红色或褐紫色的纹理,与品质最好的瑞士奶酪切开后的花纹一模一样,母芋去皮,切成小块,烧麻鸭、仔鸡或红烧肉,都是绝配,关键是要先将芋头块走一下油,让它表面微微皱缩,起小油泡,这样芋头里才能浸透肉汁,自身也不松散走形。
当然,游子们喜欢的,可能还有秋扁豆烧芋头、芋头豆腐羹、毛芋头菜粥,后者,才是他们童年时,妈妈从大柴灶上盛出的美味吧。此刻从家门口望出去,秋水摇撼着垛田,就像轻轻推动摇篮。返回故里的安适感一阵阵涌上来,让人早早困了,忘了外面的世界,像小时候一样,跟妈妈抵足而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