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母亲与我之间筑起一道高高的坎,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所有的话,都埋在时光的墙角。我望着窗外,已看不见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与芦苇花,秋天住进了心里。
夜的谰语渐渐平息,一切的话都想加入星辰的歌唱。我看到沉没地坐在客厅的母亲,欲言又止,沉默地从她边上走过。那道坎那样地坚实,阻挡了我们的心声。
母亲似乎忘了昨天的争吵,渐渐收敛了眼中的愤怒。此刻她正坐在走廊,将她古老的缝纫机弄得直响。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母亲的手早已不是当年的纤纤细手,变得粗糙了。倒是那蜜蜂状的缝纫机,依旧轻快,一转便发出札札札札的声响,还震得整个机身发出和谐的颤音。我轻轻地把礼物放在母亲的床上,正想离开,又忍不住看看母亲在缝些什么。
我绕道母亲身后,我看到母亲在补着那件她已经穿了很久的裙子。我眼中泛起泪光,幸亏有一阵风帮我掩饰了。母亲转过身望着我说:“起床了,快去吃饭吧。”“生日快乐。”我听到了自己喉中传出这句话。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我看到她眼中娑娑起泪光,她揉了揉双眼。风细细地编织起我们之间的话语。
迈过那道坎,依依秋风,撩浓了一季情亲。
那年你才读初中一年级。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你还有一道题没做完,就埋头继续做。当你收拾好文具,抬头看时,同伴们都走光了。下课都是一哄而散,他们竟把你给忘了。
但走出校门你就慌了,面对这茫茫的夜你踌躇着。走,你要独自在暗夜中走七、八里山路才能回到家;不走,怎么办?你不可能在教室里蜗一夜的;你也不愿意去麻烦老师。踌躇再三,你鼓起勇气对自己说:“走!”
离开学校就是一条大沟,沟边上有座荒凉的孤坟,土地名叫“倒冲坟”。平时路过你也不敢正眼看它,坟面上好像有碑,或许没有吧,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坟被后面的山压下来,挤得变了形,就像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垮着的脸,坟上的衰草就像她苍苍的白发。你害怕得浑身冒汗,拳心里润润的,就是捏不紧拳头。虽然老师讲过,书上也那么说,世界上没有鬼,但心里还是紧张。微风吹过,沙沙的一阵响,或许是有几只小田鼠在觅食,但你没敢去多想,脑袋里一片空白……
到大沟里了,原来沟里的岩洞里长期住着一个疯子,你也曾经和小伙伴一起惹他发怒,被他追赶,吓得屁滚尿流。现在他早不在那儿了,许是死了吧,不敢去多想,要是他还在那儿也该好些啊!……
匆匆的脚步,跌跌绊绊,原来已经走上那段堰沟了,这里你曾与小伙伴一起消灭过一条眼镜蛇——那家伙在沟里洗澡,见有人来,不但不逃,反而扬起它那三角形的头,吐着信子。岂有怕它的道理,你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去,哈哈,正打中它那三角形头下的窝,接着用棍子又给它几下,抓起来,剐了它的皮,蛇皮崩二胡;吞了它的胆,蛇胆清火止咳;取了它的油,蛇油治烂疮可好了,现在还装在瓶子里呢……
绕过堰沟,翻过一座小山,你急急的喘着粗气,心跳得咚咚的响,再过去,是一个死水塘子。那里最可怕,大人们说那塘子本来是一块良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条母猪龙,良田就塌陷下去了。农业学大寨那会儿,开田改土,广大贫下中农战天斗地,就曾开沟引水,挑土填塘,结果那年夏天全生产队家家户户养的猪,大的、小的全得病,差不多死个精光。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你的一个同学而且还是同桌就被淹死在那里了,是你亲眼所见,但你没有办法,当大人们赶来的时候,捞起的是一具尸体,至今记忆犹新。现在路过那里,不要说这独行的夜,就算是白天也畏惧三分。但你不可能退缩,你得挺过去,很快就到家了。再给自己十二分的勇气吧,尽管已经是汗流浃背,头发都没有干的了,还是得咬牙。坚持,坚持!过了,过了,终于走过了那个死水塘边那段可怕的路,尽管腿在哆嗦,脚在打颤,毕竟走过了。嘘一口长气,疾风似的向家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