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第一次拿到祖父舌癌的化验报告单时,我从医院里出来,泪流满面地骑着自行车穿过市中心那条最繁华的人民路,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却不能感受到我心中那种巨大的悲痛。那时候,整个世界像是被谁按了静音键一般,除了自己的抽泣声,一切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而在2006年的秋天,祖父驾鹤西去,我坐在黑夜里用一些力不从心的文字去总结祖父一生的时候,眼里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在我记忆中,祖父瘦瘦高高,威严中透着仁慈,严肃中带着和善。祖父在小镇上任教的时候,每天清晨都会拿着那个写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杯去集市上买豆浆。祖父一路走过去,用他沙哑的咳嗽声唤醒小镇寂静的清晨。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得祖父,见他来了都会让他先买,店老板总是盛得比别人满一些,而祖父在最后付钱的时候总是会多掏一分两分。说实在的,在我的记忆中,早年的祖父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印象,我一直都不知道祖父曾担任过解放后梅江区校的第一任校长,而且还当选了浦江县第一至三届人大代表、兰溪县第四届人大代表,所有这些都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那些发黄了的证书和奖状才知道的……
祖父退休后又应邀去过好几个学校,为他们管理一些基建项目,像一块燃尽了的木炭虽然没有激情的火焰却仍然发挥着余热。回到村里后,又一直热心于村里的公益事业,没有一次不是带头捐钱捐物的。后来的舌癌手术割去了差不多1/5的舌头,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口齿不清,这使得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祖父话更少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点个头,或者发出一些鼻音来表示自己的看法或态度。
祖父是在2006年5月1日再次入院的。在这之前,他曾多次表示过疼痛,可是一直没有去复查,以为只是一般的淋巴疼痛,自己到药店里买一些止痛膏贴着,以减轻疼痛。特别是在2005年的秋天祖母去世后,祖父形单影只,生活中缺了个伴,身体也日渐消瘦。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同意来兰溪治疗。
医院初步诊断是肿瘤转移,要入院治疗。鉴于祖父年纪大,再做手术风险太大,于是采用化疗。到第三次入院化疗的时候,祖父脸色苍白,身体瘦得差不多只剩一副骨架了,护士打吊针的时候都找不到血管了。由于淋巴的疼痛,祖父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来了,曾经好几次他向护士要来纸和笔,写字给她们看,纸条上写的却是:请把我的讲话医医好!
祖父最后一次出院的时候,脸上焕发着孩子般的天真与喜悦,他跟同室的病友们一个个点头微笑,向护士医生们报以感激的笑容。在汽车离开的刹那,祖父向身后阳光下的那座住院大楼投去最后深情的一瞥,或许,祖父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他在心中默默地向他所熟悉的一切作最后一次的告别。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站在祖父的坟前,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田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熟悉,好像刚刚祖父还在给村里人写着春联,还在告诫村里年轻人别把垃圾往清澈的小溪里倒,还在为村里修缮祠堂用心操劳……一转眼之间,祖父就已驾鹤西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像雨中的水汽,无论我怎么抓,都已经抓他不住了,空留下一片潮湿在掌心。